【司马懿&诸葛亮】忘忧

忘忧

洛阳这年的春天来得既不早也不晚，十分的适于做一切故事的开头。其实故事在春天到来之前基本上已结束了，所剩下的只有天气晴好之时在园子里散步看花，慢慢恢复一下因装病太久差点真要装出病来的身体。他也到从心所欲之年了，不过还是活力充沛，好像某个坎过去之后，人真能重获新生似的。杀了一堆人，这无足挂齿。大事已定。上一个搞得他装病的人已经死去太久了——虽然都姓曹，但当然是不能够相提并论。病榻之上握着他的手把儿子拜托给他的人（居然还不止一个）的模样，都还历历在目，当时也流了很多眼泪，现在想想，不能说缺乏意义，但也是时过境迁，让人只能摇头一笑。

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年轻皇帝诚惶诚恐的脸；对方这心思只怕比他还厉害，所以他在家舒舒服服的住了有一段儿了。儿子很孝顺，跑前跑后，没事就来陪父亲聊天，说的都是让人听了心花怒放的话，当然说的太过火了他也会泼他们一瓢冷水。
“呸！不知足的东西们。老子已半截入土的人了！”
儿子们相对讪笑。这意思反而更明白：他自己确实年岁大了，但却有这样一群好儿子，他又为他们扫平了道路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忧虑，也没有遗憾，兴致勃勃等着享用丰厚祭品。汉室名义上足有四百年那么长，虽然后几十年苟延残喘的难看，他不确定自己的宝贝儿子们能有这样的耐心让这种难看重演一次——曹魏此时建国还不满三十年。桓大司农流的血不见得比荀令君流的血更鲜艳一些。司马懿停住步子，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花，茎叶细长。花这种东西美好到让人怀疑她们何以肯生在尘世。没有任何作用，但是鲜艳欲滴。

“你应该感谢我。”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我。司马懿理直气壮的想。你倾尽一生，想看到的无非是曹魏的灭亡，我兵不血刃的——其实还是血了一点儿——替你报了个仇。一朝天下有变，远胜你十年辛苦蚕食。世事就是这样滑稽，中间我也付出很大代价，你不要嫉妒，你不要愤恨。你要怎样谢我？九泉之下有知你快不快乐开不开心？

每个人都有他所认定的事情；然后彼此不以为然。其结果可能是求同存异，也可能是不共戴天。不幸成为后者的话，在互祝早死之外，也必须通过各种渠道进行一定的了解，包括对着字迹严肃的臆测性格。所以虽然正式相见最多只有一次，潜意识里总觉得好似故人。是了。荆襄年少，光彩照人的传说，能亲眼见识，总是为时未晚，但诸葛亮却未必在乎。他这条路走得太窄，必然有人阻拦，而那人是谁，他其实是不很关心的。

这没有关系。终究要狭路相逢。

诸葛亮站起来。此人跟他抢城池，抢粮食，各种抢，互使阴招，各有胜负，但矢志不渝。这时见到，不出所料，瘦的像一把骨头，衣袍猎猎作响；可是风姿凛冽，刃锐将折。即将陨落的——奇才。哪一点都这样令人心花怒放！
“孔明！孔明！诸葛孔明！”
诸葛亮微笑还礼。
“我想你应已知道结局了。”他说。
诸葛亮回答他。“不，我不知道结局。”
他惊奇的笑了。“我以为你不是这样不识时务之人呢！”
“世上值得看重的东西有很多。”诸葛亮说。“不一定是结局。”他这句话大概代表默认，那种空前慑人的光华也明明白白昭示着，他做好一切的准备了；但相持还在继续，并且是一种天长地久的架势。他有时候看着对面蜀军来回耕作，一副安居乐业的德行，觉得诸葛亮再不死他都要死了。然后（终于！）传来对方的死讯。

接下来的事情无需赘言。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，他回到洛阳。生前功业和身后声名哪个更重要？这问题无人能答。有人想两全其美呢，他以为他是谁。反正这一世他可在洛阳年年看花，诸葛亮便只能在蜀地夜夜盼檐前的月。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