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拉面

罗伊德&瓦吉

“我想吃拉面。”一出门瓦吉就说。罗伊德转头看他，满脸都沧桑。这好像他早有预料了，其实他只是感到很累。

“不说好了去加兰特的吗。”他说。这话暗含的意思：你经过艰苦努力，终于说服我去酒吧体验克洛斯贝尔的夜生活（好像我一个本地人，还是一个本地城管，对克洛斯贝尔的夜生活一无所知），我经过慎重考虑，终于勉为其难的下定决心，然后事到临头，居然我还要捍卫你当初的艰苦努力。

“给你省点钱，不好啊。”瓦吉说，要不知前因后果的路人，听到这都已经开始赞叹他的通情达理。

“不是这个问题吧。”罗伊德说，有时候他觉得在超凡脱俗（无论从哪种意义上）的瓦吉面前保持俗人的常识，是一个很煞风景的事情，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他煞起风景来一往无前。“酒我可以喝，可以喝很多，拉面摊不是你的风格。”

“显然你对我的风格有一些先入为主的误解；把我想的很狭隘。”瓦吉说。“上次在港湾区我就想吃了！要跟着瓦鲁多吃，估计还能便宜点。我听老板说，你最近老去吃。你那么喜欢吃，就不想着给我介绍一下吗？我看着像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吗？”

罗伊德不做声，瞅着瓦吉那身金碧辉煌的衣服。后者很配合的抬了下胳膊。

“我没别的意思。”终于罗伊德说。“一会可以跟老板借个围裙。”

“你穿我就穿。”瓦吉高兴的说。但他想起来看了看罗伊德身上洗得发白的第3/12件CPD外套，显然固若金汤。“话说回来了，你还打算穿这跟我去加兰特约会呢。”

“不好吗，人一见我来，以为查许可证的，清场了，你不高兴吗。”罗伊德镇定的回答。

“你打的这个主意？我还想跟姑娘说说话的。”瓦吉笑着说，挽起罗伊德胳膊。罗伊德麻木的想，瓦吉要是肯跟兰迪一样，哪怕勾肩搭背的跟他走路多好啊！他还是囿于世俗之见。尤其在这种中央广场上四分之三人都认识他的前提下。可是瓦吉很快活。他看起来总是很快活，罗伊德有时候并不想顺着他的套路，只因为不知道他真快活还是假快活；但此刻他觉得无所谓了，他觉得瓦吉毕竟不会勉强自己。他如果不喜欢拉面，他们还可以去加兰特续摊；总不至于败兴。他们这样招摇过市一直到港湾区。瓦吉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他时罗伊德血管都坨了。

港湾区给人的感觉一直就很开阔，像城市一个逃生的出口，纵然有IBC这样高楼，远处隐隐约约看见米修拉姆的摩天轮，在无际水面之前，不过是一个个孤岛。温暖的晚风里四面八方荡漾着艾鲁姆湖潮湿的水气。那触感其实并不很好，不清爽，罗伊德感觉自己在出汗，整个人变得很咸。这边光污染严重，灯的颜色十分违反自然，照点什么跟油漆泼上去一样，瓦吉单脚一跳，避开脚底下一滩面汤。醉汉呕吐的污迹，冰棍包装纸，昏暗里的灌木从折断处渗出汁液，那味道甚至很刺鼻。真是可远观不可亵玩呀！可能这就是都市的命运。

“三十二。”瓦吉说。

罗伊德顺着他目光望了一眼，知道他在说码头准备搭船的乘客人数。他是很服气的，因为这些影子远看过去只是模糊一团，都分不清是人是鬼。

“晚上也有船了？”瓦吉又说。

罗伊德朝那个星星点点的摩天轮耸一耸肩膀。

“最近特别推出了面向大众的夜游项目，还蛮受欢迎。为了经济复苏嘛。”

“诶，不错嘛，我都没去过。”

罗伊德定睛看了他一会。

“去不去？”他说。此刻他已经陷入一个常见误区：对付瓦吉这种说走就走的类型就是要先发制人。

“没拉面，不去。”瓦吉笑着说。柯奇晚上没在看摊子，只有欧塞尔老板在汤锅前忙碌，他们跟老板打招呼，要了两份闻风丧胆的激辣拉面。罗伊德张罗好座位就离开了，过一会他端着两大杯啤酒回来。

“你真的越来越上道。”瓦吉接过啤酒表扬他。

“当然了，”罗伊德很谦虚的回答。“我每天都在学习。”

拉面上来了，罗伊德一边吃自己那份，一边穷极无聊的偷看瓦吉吃面；真的他吃面的动作也无可挑剔，每一筷子都细致轻巧，给面条足够的空中悬停时间，每一口既不太小，也不太大，樱桃口，悬胆鼻，吹弹可破。罗伊德以给车贴条的吹毛求疵态度出了一会神。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他疯了，瓦吉并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，再怎么说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过过日子！但瓦吉只是笑了笑，毫无借题发挥之意。

“哎，对不起，我都忘了。”罗伊德心中有鬼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。“你挺爱吃面的。每次我煮担担面，你都吃一大碗。”

瓦吉说：“我离开这两年，一直在想分开时间太久，你会不会变心。但现在我觉得变心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这个小别胜新婚的感觉。”

罗伊德喷了一桌子。他疯狂的向瓦吉道歉。

“没关系。”瓦吉用纸巾擦掉胳膊上的油点，带着一种越描越黑的微笑说。罗伊德不敢再讲话，回想自己出门之初的胸有成竹，心里很羞惭。一直到瓦吉慢条斯理的吃完面，才又问了一句：“你觉得好吃吗？”

“很好吃啊，吃到了拉面的心和魂。”瓦吉说，不似敷衍。“但你不介意的话，我还想来个冰淇淋。”

这也是保留项目，罗伊德当然早有心理准备，因此他立刻起身，很快回来，举着两支冰淇淋，递给瓦吉一支。瓦吉看了看，有两个球，上面那个球散发出一种醉人的醇香。

“真是刮目相看了，罗伊德。你居然知道我喜欢的口味。”

“我不知道！”罗伊德绝望的说。“这是我喜欢的口味。”他也坐下来，咬了一大口。瓦吉看看他的冰淇淋，有四个球。

“说真的，你吃的比以前多了。”

“我回去举铁。”罗伊德心不在焉的说。他又咬了一口，四个球变成三个。瓦吉一声长叹。

“说真的，罗伊德，我偶然也会想，我究竟喜欢你哪点。”

“喜欢我天天举铁。”

“我不喜欢。”瓦吉很快的说。“可能因为我不会。”

罗伊德感到惊奇。这两年他持之以恒的锻炼成效卓著，是人就说他宽了，壮了，更可靠了云云，没想过也可能不是一种赞美。

“你以前也不这么爱吃拉面。”瓦吉说，好像在控诉。

“可是我酒量更好了。”罗伊德辩解。“今晚要是按原定计划拼酒，我有信心不在你面前昏厥。”

瓦吉动情的说：“我离开这两年，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一直待在一起，我会不会嫌烦。我最喜新厌旧的。你就这样我才喜欢。” 
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罗伊德耐心的说。瓦吉垂头不语，圣洁得像个雕像。罗伊德此生有幸见识一些真正的美人。他愿意相信此刻不会有人比瓦吉离神更近了。过了一会他才想明白为什么瓦吉的侧脸看上去如此立体；拉面是真的辣，他嘴唇完全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