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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走灰】有心人

有心人

 

清濑从宽政大学毕业半年之后,竹青庄经过转型阵痛,多人轮流做饭制度步入正轨。这样坏处只有一个,无法吃到稳定高质量的早晚餐;好处却有许多。第一,跟打扫卫生一样分配任务,轮下来每个人十天才做一次,一个月才三次,只要有一项专精就可以应付过去,每个人的负担都算不上什么负担。第二,做饭本就是一个极其灵活的行动,世上没有两朵完全相同的花,也就没有两顿完全相同的饭,周一到周日,每天大家都在今天吃什么的不安和期待中度过,根据个人长处不同,或者和式料理,或者西洋风味,偶尔也有队员偷懒直接买三明治回来充数的(后来频率被严格控制,但自制三明治受到鼓励),大大加强了生活的趣味。第三就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了,这种依次献技,当场评分的制度竟激起了队员的进取之心,为了不成为负面话题,或者某次成绩不理想时被拿来背锅,大家哪怕不进步,力争不丢人,有的队员住进竹青庄之前,是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,放假回家居然能露一手,把他妈都感动哭了。清濑之前大包大揽,一手遮天之余培养出依赖心理,不利于队员成长,不过他居心叵测,就按下不表。但他留下的那份手抄健康食谱现在还供在竹青庄的厨柜里,封面上书六个大字:

有志者事竟成

这个周五按排班是王子做饭。王子做饭,这四个字本身就给人很重的违和感,可能因为每个人都过度表达了对此事的不抱期望,激发了王子的逆反心理,又因为每个人都想当然地觉得他一定是糊弄过去,结果试验下来,王子最且唯一擅长的竟是蛋包饭。要知道藏原走一年下来连一次像样的蛋皮都没摊出来过,所以每逢此时,竹青庄跟过节一样。下午训练结束,藏原走又多跑了五千米,步履轻快地往竹青庄走,隔着一条街听见房子里人声鼎沸。藏原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狂奔而出的穆萨差点把他撞倒。穆萨气喘吁吁地告诉他:

“我去买瓶酱油。灰二哥回来了!”

藏原走扭头就跑。

“我手机忘训练场了!”他边跑还边解释。

他这个条件反射的行为就很愚蠢,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,他不可能整个晚上都流落街头。藏原走徘徊了一会儿,乖乖地回到竹青庄,这时候群里每个人都已经召唤了他两遍,他只好又买了啤酒以示补偿。一回去他就放心了。厨房压根没处下脚。半个竹青庄的人都挤在里面帮倒忙。他一掀帘子,清濑如同背后长眼一般说:“阿走回来了。”

“……灰二哥怎么有空过来。”

“我想阿走了呀,不行吗?”

众人都哄笑起来,竹青庄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藏原走黑着脸躲进201,提前帮双胞胎布置战场。不一会全员胡乱入座,因为多一个人,比平时还狭窄,一抬胳膊就能打翻旁边杯子,全场下来共计浪费饮料约700毫升。清濑坐在上首,藏原走坐在下首,中间隔着一片狼藉,离得远而看得清,好处是说不上话,除非隔空对吼。

到了十点半,所有能吃的都吃了,能喝的都喝了,几个一年级的主动去厨房收拾。神童已经昏迷,清濑起身告辞,尼古指示藏原走送清濑上地铁,众人一哄而散。清濑在玄关弯腰换鞋,突然肩上一凉。他拽了拽藏原走。

“阿走,我怎么感觉下雨了。”

这要正常人第一反应都是,你在门里就知道下雨?但藏原走却脱口而出:“那也不能漏到一楼吧。”可见充分经受了生活的磨练。他也抬头望着那片补丁摞补丁的天花板,一滴冰凉的液体恰好落在他额头。两人都呆住了。

“这是什么!”清濑终于也露出惊恐的神色。

藏原走一瞬间大脑都空白了,好在嗅觉还没丧失功能。“……是啤酒。渗下来的。”

清濑松一口气。“幸好他们下面没住人。”

 

到晚上这一带路灯都很昏暗。清濑喝高了没有什么异常,只是格外话多。话多也不算什么,只是藏原走格外话少,对比之鲜明,即使电线杆也可以察觉。可能酒多了到底迟钝,清濑察觉得比平时要晚。也可能他觉得无需纠正,任藏原走的沉默在空气里顽固地发酵。最后他终于放弃这种自娱自乐,正式将关怀投向沉默的源头。

“阿走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。”他很亲切地说。“学习呀,训练呀,恋爱呀。都可以跟我说。”

藏原走按他的思路一分析,发觉自己并不存在不顺心的事。

“灰二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。”

“有,非常多。”清濑说。“比如明天的加班。”

“啊,”藏原走说。“我帮不上忙。”

他们走到地铁站附近了,不断有人流被吸入,清濑小心地站在那股吸力之外,像一片避免旋进风眼的叶子。

“这世上别人真的能帮得上忙的事情是很少很少的。”他说。“所以如果有,就告诉我吧。”

 

回到竹青庄时天花板已经不渗酒了,藏原走拿抹布把地面擦了擦,去厨房喝了一杯水。尼古走进来,从外面看确实只有他房间还亮着灯。

藏原走给他斟上一杯大麦茶。“真的没酒了,前辈。”

“真的不喝了。”尼古笑着说。“我泡个咖啡,今天要通宵。不过咖啡对我也就那样了,论提神果然还是烟有用,现在也没阿雪来唠叨——不过能坚持一天算一天吧。”

他怀念地看了一眼排风扇。“灰二回去了。”

“回去了。”藏原走说。“他上班真的都很累了,为什么还要特地过来。”

“他不说了想你啊!反正不是想我。”

“请前辈别开玩笑。”藏原走闷声说。他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,尼古喝完了大麦茶。“我觉得他不相信。”

“是你不相信。”尼古严厉地说。“你应该相信他。”

“我不喜欢这种说法。”藏原走大胆地跟尼古对视。“实在走投无路时,我们才会相信自己。明明是自己没有办法,却说是相信别人。”

“那还能怎么办呢。”尼古说。“我不写完这个代码,也没有人替我写。”

“我……我可以替你倒茶。”

“免了!”尼古呼噜一把他脑袋。“好久没跑了,明天还想跟你们跑一跑。早上估计不行了,看下午吧。”

 

下午尼古没来,可能在竹青庄补觉。全队跑了一个一万米,叶菜子统计成绩作图,队员三三两两散开稍事休息。藏原走一边拉伸,一边偷看神童把数据拍成照片;学校承诺的专业教练迟迟没到位,他知道神童现在都时不时会就训练计划方面跟清濑寻求建议。

“也许我们不该拿这种事情来烦灰二哥。”他当时说,只恨自己的无用。好在神童跟他处久了,知道藏原走没有嫌弃队长的意思,不然一定以为他要造反。

“是灰二哥主动要求的。”他耐心地解释。“我最开始也提过,会不会太麻烦了这样,但灰二哥说完全不会麻烦,相反,是一个解压的好方式,让我有什么都可以问他。反正他想什么时候回复就什么时候回复,不爱回复就不回复,我们早就说好了的。”

他想了想又笑了。“啊,他还说,要多征求阿走的意见。阿走有没有什么意见呀?”

“我没意见。”藏原走涨红了脸说。

 

城太刚破了自己的个人记录,双胞胎正围着叶菜子狂喜乱舞。藏原走眺望他们,心情安定不少。不过等到当事人第三次前来告知这个消息,他就决定要杀一杀对方的威风。

“是谁在庆祝会上一边抱着城次哭,一边说以后不跑了来着?”走上起跑线时他悄悄跟城太说。“什么自己的跑步之路就到此为止了,请城次连你那份一起,一定要打败我云云。”

城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。“哎呀,那不是喝醉了嘛。你好小心眼啊!我后来想了想,主要光凭城次打败你还是有点难度。”

藏原走想了想没明白,两人要怎么联手打败他,联手打他倒是还有胜算。

“我还是喜欢跑步的。”城太小声说。“也许没你,没城次那么喜欢。但就比如说现在,真是物有所值!那就先跑着再说吧。而且我退队了又能去干吗呢?才大二,再说我们学校搞足球比搞田径还没前途。”

“而且你退队了叶菜子多伤心啊。”

城太拼命点头。

 

 

“所以城太还在跑步的原因,一是他确实不讨厌跑步,二是不知道干嘛,三是对叶菜子的恋恋不舍。”清濑总结。“我喜欢这个故事!”

“不是故事。”藏原走纠正。“虽然有点怪怪的,但我也觉得他很诚实。怎么说,听了有一种意外的放心感觉。”

“你怕城太只是为了队伍在勉强自己吗?”清濑笑道。

“他才不会啦。”藏原走说。“老实说,他能跑得这么好,我还挺惊讶的,现在这个状态,榊还不如他呢……”

“是啊,今年箱根,如果我们城太战胜了所有视跑步为生命的对手,我也丝毫不会为他们感到惋惜的!”清濑满意地说,对着落地窗外的憧憧人影猛然举杯,好像已经看到那样的景象。“那,这跟阿走的不顺心有关系吗?”

“我没有不顺心。”藏原走小声嘀咕。

家庭餐厅里灯火通明,身边食客来来往往,清濑吃个饭好像就满血复活,连刚开始那点困意都没了,兴致盎然地等着他的下文。

“虽然这话很傲慢。我跑步的时候,一直在想,想着我不止是为自己在跑。可能连灰二哥的那份也一起奔跑。我就……”

“你就压力山大。”

“不。”藏原走沮丧地说。“我就……充满力量?”

清濑哈哈大笑起来。

“不用在意我。”过了一会他说。“阿走只想着自己就好——虽然很想这么说,不过阿走跑步时脑子里想些什么,我也是管不着。”

 

但是城太并没有拿到区间奖。城次也没有。藏原走拿了,但是没破纪录。神童总算以饱满的状态跑了一次五区,藏原走接到他时他先是说“无憾了”,过了一会说:“其实还不够,不是最佳水平,”过了一会又说“不过有什么办法呢!这样就行了。”清濑第一天神出鬼没,每个人都有在不同的区域看见过他的印象,第二天则彻底消失,等筋疲力尽的十几号人分搭三辆车回来,清濑抱着尼拉站在竹青庄门口,厨房里已经堆满了他们这一年来几乎吃过的每样东西。

此后清濑半年没有出现在竹青庄。

神童和尼古毕业了。穆萨谢绝了众人的请求,再一个春天来临时,藏原走名正言顺地成了宽政大学田径队的队长。

他个人的时间记录很久没有进展。有过前车之鉴,他知道单纯加大训练强度是没用的。调整训练内容,效果也不如人意。他甚至不知如何向人求助,他很清楚这不是别人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。如果是关于训练计划的安排或者鼓舞士气的演讲,他可能还有一个打扰清濑的由头,虽然经过第二年的进一步磨合,加上新教练终于上任,他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已经极其稀少了。田径队中了邪似的所有人都一帆风顺,只有他寸步难移。偶尔跟双胞胎抱怨,双胞胎满脸都是“你居然现在才出现瓶颈,会不会太晚了”,他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这茬。

有时候也会想,要是真的一直这么下去,永远也无法跑得更快了,要怎么办。所有人都告诉他,这只是暂时的。但这堵墙,或者说这堵巨大的山体摸上去都是一样的钢筋铁骨,他无法判断是否有朝一日穿过隧道,对面还有路途,或者这其实就已经是终点。然后所有人又告诉他,所有碰到瓶颈的人都这么觉得。但是他仍然无法阻止这种念头:要是真的一直这么下去……他也不知道自己原地踏步的时间里有没有变强。强而不快的人可能是有的,但他肯定不属于不快而强的类型。

夏天白桦湖集训过后,瓶颈开始有了突破的苗头。这前后作息,食谱,训练量都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(天气可能还更难熬一些),他的时间却好像冬眠睡醒了似的,又开始慢吞吞地向上攀升。松一口气之余,藏原走不无失望地发现这一切与清濑无关。他想着清濑,或者不想着清濑去跑步,结果并没有太大差别。以此类推,清濑见不见到他,总是要加班。他又没法替清濑加班,就像清濑也没法替他跑步一样。

 

 

后来藏原走炸了一回厨房。那一天非常之冷,气温陡降十度,让人觉得就算明天升回来,也没有什么意义。藏原走午睡醒来,整个人冷得紧绷绷的,非常想喝一些温暖的东西,他就去厨房找到一罐牛奶咖啡,丢进煮锅里隔水加热。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上午专业课上好像有个小组作业,他就回103去拿手机。手机上推送给他一条新闻,讲柏林马拉松的,他看完这条,又点开下面相关的另一条推送。就这样度过了心醉神迷的三十分钟,然后竹青庄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一声巨响。

据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的双胞胎所言(一楼其他房客全都上课去了),首先是一股难以描述的糊味和煤气味的混合;火已经关了,变形的锅子扣在地上,墙上和天花板上各自有个很大的印痕,灶台上咖啡滴滴答答往下流,藏原走站在满地玻璃碎片之中(他们后来反应过来那是崩碎的锅盖),十分无助。双胞胎算是有良心的,他们首先扑过去检查藏原走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,然后检查厨房用具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;在确定除了一个使用六年的锅子,这件事故并没有给竹青庄的财产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失之后,他们就开始发出惊天动地的嘲笑。

最为不幸的是这一天穆萨也去参加学习会了,所以等王子姗姗来迟地抵达现场,冲突已是一触即发。“你们要点脸吧。”王子说,慢吞吞地指了指躲在门外瑟瑟发抖的学弟。藏原走本来恼羞成怒,双胞胎也已经不甘示弱蓄势待发,此刻看到王子无精打采地出来主持公道,他突然感到一种万念俱灰的无地自容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低声说,蹲下来开始收拾。双胞胎还有点愤愤不平。“所以说阿走就是笨……”城次说到一半住了嘴,惊恐地发现藏原走眼圈都红了。

“这种事很正常的。”城太赶紧说。“如果有谁一生中从来没有烧干过水,可以说他不是一个正常人。”

“我就当你们是在夸我。”王子平静说道。

 

藏原走提出这就去买个锅,城太说这一时半会不缺你那个锅,再说过一会还得去训练,王子说他等下正好要去商店街买漫画,可以捎个锅回来。藏原走又回到屋里,盯着罪魁祸首的手机看了一会儿,拿起来,点开和清濑的对话框。上一次联系是一个月前的事了。他咬咬牙点击发送。

“今天有空吗?”

清濑过了五分钟才回复。“嗯?今天怎么了?”

藏原走感到一阵被辜负的悲愤,立刻凭着冲动打了一行字。他后来想想这句话如果当面说出来或者电话里讲可能效果比较好,带一个满不在乎的语气,比较有回旋余地,不像这样白底黑字干巴巴的,好似一个威胁。但也可能效果更差,毕竟他毫无清濑以假乱真的度量,倒是经常制造一些弄假成真的尴尬。

“我想灰二哥了呀,不行吗?”

发送后为了避免立刻撤回,他把手机丢到墙角,然后出去跑了一圈,越心急,呼吸越乱,跑得越慢,就这样成功达到了拖延判决的目的。清濑的短信只是刚到。

“今天我不加班。过来吧。”

 

 

训练结束之后,藏原走缺席了竹青庄的晚饭,路过便利店时,他买了面包和年糕小豆汤,等红灯时一口气吃完。他还买了啤酒。他想清濑这个点也可能吃过饭了。他不去想清濑是怎么吃饭的。

他凭着记忆找到清濑的房门。这门关上时显得很陌生,跟所有公寓的所有门一样,一旦关起来就跟画在墙上一样无缝接合,毫无竹青庄那种漏洞百出的勉强。他轻轻敲了一下。又按了一下门铃。门里没有应答。

“灰二哥。”藏原走稍稍提高一点声音。他想清濑要没在家可怎么办呢。他握住把手,不抱希望地一拽。门居然开了。

藏原走闪身进来,轻轻带上门。起居室噙着很小的一团光亮,是清濑桌上的台灯。清濑趴在矮桌上睡着了,前额的头发温顺地垂下。藏原走环顾四周,给他披上那件劳苦功高的绿棉袄。关上台灯时看到他手肘下压着的书,页边有运动心理学几个字。

 

 

清濑醒来时,凭胳膊的酸痛程度,知道还没过十二点。他先听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呼吸;绵长,镇定,然而鲜明,像谷底的溪涧。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涂抹在地板上,过了一会才足够他分辨出来,藏原走坐在他对面,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。

清濑不由笑了起来:这个场景可有点太像梦了,而且是那种分不清什么时候做的梦。可能三天前,也可能就刚才。总之他一定是见过。

“你怎么不叫醒我。”他说,随手把台灯打开。藏原走的眼睛像黑猫一样眯成一条细缝。

 

“我基本上从会走路起,就开始跑步。它和我之间的联系过于深切,有时候我觉得它是在榨取,但也许我也从中得到了某种必不可少的成分,即便在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它交换的如今,我还是不能离开它太远。跟弹弓一样,弦拉得越开,弹回来的力量就越大。如果想完全剜除,只能带来更严重的毁灭。

“经过我们那一年,我的收获不止是这道伤口;不止是再次奔跑的满足,还有一种通过自己的努力,帮助大家一点一点接近目标的欣慰。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,前一种就像一次到账,已经结清了,我也不会再打它的主意。但后一种我还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慢慢地获取。我领悟到的事情,想传达给每个跑步的人。这样一来我永远不会再被它抛弃,又满足了我好为人师的虚荣,甚至还能拥有和你再次交流的资格。

“世上快乐的事情太少了。只要有一点,我就会不择手段地去追寻。”

藏原走好像全没在听他说话,只是盯着他张合的嘴唇;好像他从那动作中解读的和逃逸到空气中的声音是不同的东西。他只能相信他所看到的不会背叛。

“我也是你的伤口吗?”

“不。”清濑也就很严肃。“你是我的勋章。”

藏原走扑过来搂住他的腰,他轻柔地握住藏原走的后颈;四月是命运的馈赠,箱根是命运的报偿,只有这时候他才捉住了命运的暗示。这阵风永远像一个邀请。他不惜一切将自己沉浸在对未知的憧憬里,他不会拒绝的。

 

Fin.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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