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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温说:“我烦死诸葛亮了。”

他并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了后世多少人的心声。这一仗打得艰苦,几乎没有饭吃,很多军士打到最后都是两眼直冒绿光,所幸士气这种东西真是天意,同样的盔甲武器力量和决心,怎么就能突然之间将对方压倒或者被对方压倒,这个问题即使他后来打很多次仗还是觉得有点玄妙。总之,他进了成都,大家都可以好好的休整,饱餐一顿,品尝一下蜀地闻名的茱萸和美女。三杯蜀酒下肚,他觉得这地方也不白来。
“都说蜀道难。我也不过带七千将士。”
第九日上他着便装在街道散步,假装没人认得出他,这时候还挺热闹,车水马龙鳞次栉比,繁华不下建康,一点也没有刚经过殊死大战的样子,虽然很多家门前还挂着安静的白幡。这当然跟他对部下的训诫有关,不是每个将领都能忍住一场气急败坏的大战之后顺手屠个城,所以作为主将没理由不对此感到自豪。这时候只缺一句这样的话:
“桓将军真是不错!又能安民。他还未四十岁。前途无量。……”
“呃。”另一个人说。“若武侯还在……”

蜀地方言非常难懂,武侯是桓温第一个被迫记住的词。
“我知道你大概很待见他。但是!”桓温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对身边好友说。“也太多他了。我们入蜀这数月,满眼满耳朵都是他,随便进一个庙都是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子!”
袁彦叔表示感同身受的笑笑。
“我并不是就说他不好了,他可能真是很好,然而言过其实,这点总是可以有的。之前在朝中,那些个尸位素餐的混蛋,每日里拿他当谈资,真到这里才知道,玄乎得没有边,说一句不好,就有十人要扑上来拼命。假以时日,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哩。”
“枳句来巢,空穴来风。”袁乔好言好语的说着,抽抽鼻子嗅着东边飘来油炸椒的香味。“总有原因在,反正他死了一百年已经——何必计较呢?”
“可大家都差不多,没道理。——何至于此。我决不信星星真的有掉进中军帐。他做事,我都详细看过,并不见他有何等超人才力。若是承天而生,天命怎不见在他这边。我也没听到石头里有鼓声,虽然那排布确实很缭乱……那天是阴天吧?是阴天。”
“唔。”袁乔慢慢的说,他最近经常感到疲惫,也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是这些天来,殚精竭虑,他的身体又一向不如桓温这样的好,一种彻骨的寒凉往上游走至膝盖,他开始觉得有点疼,想着怎么撺掇桓温回去。“诸葛武侯啊。只不过把他以为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而已——”
“——又怎样!争天下这种事。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要失败,谁都不想的,大家包括最后赢的那个在内,应该都很苦涩,凭什么只有他特别受到同情?”
“这倒是。大家都很想,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,不过他大概不止是想——是特别的想。”

据这世上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活着的诸葛亮的人(虽然大概也没见到几眼,诸葛亮一年后就死了,但这最后一年的目击的价值并不亚于生命中的其他相等长度的时段)的表述,武侯不是个能教人大吃一惊的存在。一百年过去,无论何等精妙绝伦的印象恐怕也模糊的所剩无几,此人死之后,就不会再有人知道。耗尽心血的功业继续耗尽后人的心血,时日如夹杂着砂的温柔水流,究竟什么是值得信任的东西呢——诸葛亮是个凡人,无人不是凡人,然而他竟被选中,故事开始有雏形,衍生出华丽的毒物,如同被层层包裹,强加不属于他的荣耀,可能因此炫人眼目,更大抵因此招致怨恨,史无前例的颂赞或者诋毁,利用或者丢弃,意有所指的推崇,有一日要得到报应,已经无人能知道内里盘虬的脉络究竟错综到什么地步,才可供养如此狠辣的剖分和曝露,并且还源源不绝。


桓温表示同意。
“那么我来给他写首诗吧,好歹我也看懂了他的八阵图。”他说,自告奋勇的充当这个传奇的开端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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